嫦娥应悔偷灵药(五)-《问棺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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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李十一剪水的双瞳静悄悄的,仿佛凝了许多光影似的,她望着垂着脸的夏婆婆,浅言道:“咱们应当在画里。”

    她们从未出过墓穴,自拿到那副画起,便被困在当中,她偏脸望着窗外灿若玫瑰的云霞,思索道:“昨儿出墓,月边便有一弯红云,此刻仍挂在西边,泣血似的红,形态浓淡,同画卷下方的朱印倒是十分相似。”

    她眼见夏婆婆的眼珠子一扩,唇纹缩起来,仿佛想要言语什么似的,便将手一挥,那紧贴身后的符咒竟凭空燃起来,幽蓝的火焰自中央开了一个小/洞,飞速地将符咒吞噬掉,灰烬没入她佝偻的骨架里。

    涂老幺瞧得冷汗直冒,阿音倒是嘴一歪在桌上敲了几轮手指,也不知是安抚他,还是揶揄他没见过世面:“雕虫小技,雕虫小技。”

    夏婆婆如复生的木偶一般僵硬地动了动脖子,将原本弯曲的脊背挺起来,停在腿侧的手颤巍巍抬起,怜惜万分地扶了抚自个儿的发髻,那手如鸡爪一样没剩什么血肉,只将一张枯黄的皮裹在骨架上,静脉的涌动一览无余。

    偏偏她吃力又熟悉地挽了一个兰花指,指头自耳边滑下来时,她低着下巴横着眼波,交叠双手宛宛委身行了一个礼。

    这情景实在诡谲极了,阳光穿透她苍老而干涩的皮相,却从她欲语还休的眼神里勾勒出一个倾城之姿,媚骨天成的女子,遗落的时间再次重合,好似能听见碾转命运齿轮的巨响。

    “那并非朱印,却是吾的心头血。吾姓姬,名少。”

    她的声音如寒鸦一样艰涩难听,偏偏带着勾人的抑扬顿挫,仿佛执拗地守着早已消逝的青春年岁,透着令人胆战心惊的偏执。

    “姬少……”李十一眯了眯眼,“夏姬?”

    “’杀三夫一君,亡一国两卿’,夏姬。”夏姬浑浊的眼珠子早没了当初的灵动,却仍将媚态自眼角飞着,朝阳落在她沟壑纵横的脸上,将消逝的岁月填满。

    “扯谎不是?“阿音剥了一个花生,“夏姬出了名的美人儿,能是你这幅样子?”

    涂老幺被她剥花生的脆响逗弄回神,怔怔然伸手从她绢子里抓了几个碎壳子,也没觉出什么不对来,一门心思剥着,听完阿音的言语,才挨挨她的胳膊肘:“谁?你俩认得?”

    夏虫不可以语冰,阿音冷笑一声,见怪不怪。

    “这便是我原本的模样。”那夏姬仓皇一笑,幽幽望着阿音年轻丰腴的眉眼,也不知是惋惜还是怨毒。

    院子里收的京班子醒了,咿咿呀呀吊着嗓子——“休要噪,且站了,薛良与我再去问一遭,听薛良一语来相告。”

    “我自小生得平凡,机缘下得了瑶草。‘其叶胥成,其华黄,其实如菟丘,服之媚于人。’媚于人呀,这才有了蛾眉螓首,这才有了仙姿佚貌。”

    她一步一颠碎碎行了几步,弱柳扶风似的,似极了一位曲裾缠腿,仪态万方的佳人。

    “得了美姿容,我自是万分小意惶惶,唯恐一日丑了怪了,又现了原形。其后我发觉,那瑶草吃了便吃了,是再不能吐出来,可却有一样,任王公诸侯难逃其势,那便是——子丑寅卯,春夏秋冬。岁岁如洪流,美人终迟暮。”

    她西子捧心似的蹙了眉间:“我遍寻古方,日日祷祝,终于少室山脚下一古庙中得了神眷,我遇着了一位大人。大人听了我的哀思,怜我说,她可赐我永恒的时光,只要……我以永恒之情爱来交换。”

    “我献出了我尚未生发的情爱,获享不老不灭,恒如星辰之光阴。”

    “十五岁,我艳若桃李,名动天下,我同亲兄公子蛮偷尝禁果,青梅竹马。三年,仅仅三年,他便形同枯槁,永诀长眠。我父大怒,将我远嫁陈国,我同夫君琴瑟在御,赌书泼墨,共育一子,幼子未成人,夫君壮年离世。随后,我被赐与楚国连尹襄老,未几,他体弱难撑,亡于战场。而我年逾不惑,貌若二八,齿如瓠犀,顾盼生辉。”

    “我这才明白大人所言的话,我自我亲爱之人身上夺了光阴,再无一人能同我携手白头,相伴终老。”

    阿音拿绢子拭了拭唇角,涂老幺不动声色地将凳子往后搬了搬,离夏姬远了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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